那年，你独自回到家乡，抚摸着爬上绿苔的青砖墙。你点了支烟，一丝红色欢快的跳跃在指尖，你仰头突出雾，掩盖住夜色里的一个弯弯月。细细的月牙像她笑起来时候的眼睛。你开锁进屋，把那个月亮和朦朦月色留在了门外。

远处，一辆火车呜呜叫着向远方奔去。你上半身探出车窗，激动地捏着一顶破军帽，朝着地平线上站起的太阳叫喊着、疯狂的叫喊，指关节攥得发白。铁轨上隆隆的声音和成片被风吹过的苞米地交叉在一起，它们和你们一样的激动颤抖着呼喊，飘散在风里。你被分到公社负责养两头牛和两头驴。其实你什么都不懂，你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摸摸它们。你小心把手贴在一头脸上有白斑的牛身上，它回头看你了，然后拉了一坨屎。在这里，动物比人金贵，动物能碾豆子，能下地干活，能拉车，甚至听你说那些醉话、胡话，它们无所不能。有时你甚至觉得它们在监视着你，它们沉默不代表它们不会说，只是它们不愿说也懒得说。后来你知道那头冲你拉屎的牛叫黄胆。

来到这里的第一年就遇到白毛风，漫天的雪在空中就凝成了冰碴，打得人脸生疼。公社为了产量坚决反对封山，提出了：“再干一冬天，全国喜开颜。”标语贴上去的第三天浆糊都冻上了，整个农场被雪埋了。主任着急了，他不是怕产量没了，他是怕小命没了。驴早就被拉到山下去了，白毛风堵山口，你们谁也跑不了。主任说：我们贫下中农有力量，冲破封锁线，走向全世界！于是你套了车赶着黄胆下山求救。三层的棉袄夹着军大衣，黄胆刚走完第一步，连人带车全翻进了雪壳子。风一吹眼睛上挂了一层霜，嘴里一股甜腥味，那是血味。多亏了黄胆的屎，你走到第三天才昏过去。醒来的时候已经赤身裸体的躺在炕上了，旁边火炉子通红的亮着。你掀开被，脸比火炉子还红。大爷推开门进来嘿嘿笑着说：”小子命硬啊，公社二队就活你一个。“二队没了，你后来被编进一队，还是养牛。

开春以后，黄胆心情不好，天天想出去溜达。你牵着黄胆看病，一直转到晚上，走到了小河边上。天上有月亮羞羞答答的跟大姑娘似的，你咧嘴傻笑。突然低头闻见一阵骚味，黄胆尿你身上了。你脱光跳进河里，开春了，河水还是冻人，但是躺在水里人一下子就精神了。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，你扒开草丛垛子，她在河边用棒槌洗衣服，月色照在她身上朦朦胧胧的，怎么都看不清，但是那个玲珑的腰身你看的通透。”谁啊？“她回头喊。”我“你尴尬的说。她松了一口气，问：”大晚上的，你干啥？“你老老实实说：”黄胆这两天不安生总想出来溜达。“她噗呲乐了，笑着说：”该不会是黄胆要那啥吧？“你脸红了喊：”别回头，我没穿衣服！“她又笑了，这回是哈哈大笑：”俺都不怕，你一个大老爷们怕啥！“你说：”那也不行，男女有别！“她啐了一口：”把你从山上救下来还是俺把你衣服脱下来的呢！“你这回脸红的连月亮都看见了，黄胆看了看你摇摇头接着吃草。你结结巴巴说：”那...那不一样！那时候我不知道！你一个丫头咋没羞没臊呢！“她听完把棒槌一扔：”俺咋没羞没臊了，要不是俺你早就冻死在林子里了，衣服都冻在你身上了，俺不给你脱了能行么？“你不说话了，走过去拍她肩膀：”回头吧，我穿好了。“她乐着说：”瞅瞅你，跟个大姑娘似的。你这身上一股子啥味，真骚，呛死人了。“你抓了抓脑袋："黄胆尿我身上了。”她把你上衣剥下来，说：“你们城里人不是挺爱干净的吗？你看看你，啧啧啧..来，俺给你洗洗。呀，这咋这么多大口子呢！”那晚你光着上身回去了，心里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：像月亮，朦朦胧胧；像黄胆一样躁躁的不安分。

八月份很热，大家心情都又干又热。公社里开会批评一队两个知青打架斗殴，其中一个是你另一个是隔壁屯子的。你身上的衣服撕开几道裂缝像黄胆吃东西时候的大嘴，一开一闭的。你不服，不是因为没打赢，是因为他对她动手动脚。你从不知道啥时候开始就看不惯别的爷们跟她说话。晚上，你又脱了个精光跳进小河里。天上星星很少，月亮很小。你身后有声，操起来一块红砖就回头。她憋不住乐：“咋的，你还想打俺啊？俺告诉主任再罚你一个月工分。”你看着她闪闪的眼睛放下砖头，傻傻的笑。她说：俺爹总说你们这些念书的人花花肠子多，让俺别跟他们离太近，俺咋就瞅你傻乎乎的。“你背靠着河岸不说话。她拿出来一件衣服，俺给你缝的，你换着穿吧，这件不能要了回头俺拆了再给你缝别的。从此你再也不打架了，因为那是她缝的。

后来，你俩去看了露天电影，嗑着她炒的瓜子。在小河边上，你给她讲城里面的事情，她喜欢听。你给她讲罗密欧朱丽叶，她掉眼泪了。你讲的故事她都爱听。她问：”你敢不敢像那个男的一样为我死。“你搂着她说：”你都敢当朱丽叶我为啥不敢当罗密欧。“她不吱声，笑了。眼睛像天上那个月亮，好看、朦朦胧胧的。黄胆低头吃草，用头拱你，你俩在河岸都被拱倒了。

当年二队死在山里，建制却没取消，你上报的全被批回。你看看公社公章看看黄胆心一横说”：老子他妈不走了！“结果当年冬天党校提干评优，你考上了复旦。你悄悄走了，因为她没有上海户口，她不属于上海，而你也不属于这里，但是她属于。你害怕看她弯弯的眼睛。你打心里知道在上海你养不活她，你甚至连黄胆都养不活。只有黄胆知道你要走，但是黄胆没吱声。

后来你回来的时候公社重组，组了又散、散了又组。你把黑土地、把篱笆院、把苞米地、把月亮都弄丢了。只有黄胆没丢，黄胆被杀了吃肉，留下一张牛皮子和脑袋。你又走了。

你到家的时候正是夜里，一个弯弯月哪里的不一样？但是篱笆院不是哪里都有，黄胆也不是哪里都有。小河都是一样淌，眼泪却不是一样流。你突然想起来那件她拆了却忘记还给你的衣服，你希望她留着它。你进了屋，却把那个月亮和朦朦月色锁在了门外。

那年，你独自回到家乡，抚摸着爬上绿苔的青砖墙。你点了支烟，一丝红色欢快的跳跃在指尖，你仰头突出雾，掩盖住夜色里的一个弯弯月。细细的月牙像她笑起来时候的眼睛。你开锁进屋，把那个月亮和朦朦月色留在了门外。

远处，一辆火车呜呜叫着向远方奔去。你上半身探出车窗，激动地捏着一顶破军帽，朝着地平线上站起的太阳叫喊着、疯狂的叫喊，指关节攥得发白。铁轨上隆隆的声音和成片被风吹过的苞米地交叉在一起，它们和你们一样的激动颤抖着呼喊，飘散在风里。你被分到公社负责养两头牛和两头驴。其实你什么都不懂，你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摸摸它们。你小心把手贴在一头脸上有白斑的牛身上，它回头看你了，然后拉了一坨屎。在这里，动物比人金贵，动物能碾豆子，能下地干活，能拉车，甚至听你说那些醉话、胡话，它们无所不能。有时你甚至觉得它们在监视着你，它们沉默不代表它们不会说，只是它们不愿说也懒得说。后来你知道那头冲你拉屎的牛叫黄胆。

来到这里的第一年就遇到白毛风，漫天的雪在空中就凝成了冰碴，打得人脸生疼。公社为了产量坚决反对封山，提出了：“再干一冬天，全国喜开颜。”标语贴上去的第三天浆糊都冻上了，整个农场被雪埋了。主任着急了，他不是怕产量没了，他是怕小命没了。驴早就被拉到山下去了，白毛风堵山口，你们谁也跑不了。主任说：我们贫下中农有力量，冲破封锁线，走向全世界！于是你套了车赶着黄胆下山求救。三层的棉袄夹着军大衣，黄胆刚走完第一步，连人带车全翻进了雪壳子。风一吹眼睛上挂了一层霜，嘴里一股甜腥味，那是血味。多亏了黄胆的屎，你走到第三天才昏过去。醒来的时候已经赤身裸体的躺在炕上了，旁边火炉子通红的亮着。你掀开被，脸比火炉子还红。大爷推开门进来嘿嘿笑着说：”小子命硬啊，公社二队就活你一个。“二队没了，你后来被编进一队，还是养牛。

开春以后，黄胆心情不好，天天想出去溜达。你牵着黄胆看病，一直转到晚上，走到了小河边上。天上有月亮羞羞答答的跟大姑娘似的，你咧嘴傻笑。突然低头闻见一阵骚味，黄胆尿你身上了。你脱光跳进河里，开春了，河水还是冻人，但是躺在水里人一下子就精神了。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，你扒开草丛垛子，她在河边用棒槌洗衣服，月色照在她身上朦朦胧胧的，怎么都看不清，但是那个玲珑的腰身你看的通透。”谁啊？“她回头喊。”我“你尴尬的说。她松了一口气，问：”大晚上的，你干啥？“你老老实实说：”黄胆这两天不安生总想出来溜达。“她噗呲乐了，笑着说：”该不会是黄胆要那啥吧？“你脸红了喊：”别回头，我没穿衣服！“她又笑了，这回是哈哈大笑：”俺都不怕，你一个大老爷们怕啥！“你说：”那也不行，男女有别！“她啐了一口：”把你从山上救下来还是俺把你衣服脱下来的呢！“你这回脸红的连月亮都看见了，黄胆看了看你摇摇头接着吃草。你结结巴巴说：”那...那不一样！那时候我不知道！你一个丫头咋没羞没臊呢！“她听完把棒槌一扔：”俺咋没羞没臊了，要不是俺你早就冻死在林子里了，衣服都冻在你身上了，俺不给你脱了能行么？“你不说话了，走过去拍她肩膀：”回头吧，我穿好了。“她乐着说：”瞅瞅你，跟个大姑娘似的。你这身上一股子啥味，真骚，呛死人了。“你抓了抓脑袋：\"黄胆尿我身上了。”她把你上衣剥下来，说：“你们城里人不是挺爱干净的吗？你看看你，啧啧啧..来，俺给你洗洗。呀，这咋这么多大口子呢！”那晚你光着上身回去了，心里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：像月亮，朦朦胧胧；像黄胆一样躁躁的不安分。

八月份很热，大家心情都又干又热。公社里开会批评一队两个知青打架斗殴，其中一个是你另一个是隔壁屯子的。你身上的衣服撕开几道裂缝像黄胆吃东西时候的大嘴，一开一闭的。你不服，不是因为没打赢，是因为他对她动手动脚。你从不知道啥时候开始就看不惯别的爷们跟她说话。晚上，你又脱了个精光跳进小河里。天上星星很少，月亮很小。你身后有声，操起来一块红砖就回头。她憋不住乐：“咋的，你还想打俺啊？俺告诉主任再罚你一个月工分。”你看着她闪闪的眼睛放下砖头，傻傻的笑。她说：俺爹总说你们这些念书的人花花肠子多，让俺别跟他们离太近，俺咋就瞅你傻乎乎的。“你背靠着河岸不说话。她拿出来一件衣服，俺给你缝的，你换着穿吧，这件不能要了回头俺拆了再给你缝别的。从此你再也不打架了，因为那是她缝的。

后来，你俩去看了露天电影，嗑着她炒的瓜子。在小河边上，你给她讲城里面的事情，她喜欢听。你给她讲罗密欧朱丽叶，她掉眼泪了。你讲的故事她都爱听。她问：”你敢不敢像那个男的一样为我死。“你搂着她说：”你都敢当朱丽叶我为啥不敢当罗密欧。“她不吱声，笑了。眼睛像天上那个月亮，好看、朦朦胧胧的。黄胆低头吃草，用头拱你，你俩在河岸都被拱倒了。

当年二队死在山里，建制却没取消，你上报的全被批回。你看看公社公章看看黄胆心一横说”：老子他妈不走了！“结果当年冬天党校提干评优，你考上了复旦。你悄悄走了，因为她没有上海户口，她不属于上海，而你也不属于这里，但是她属于。你害怕看她弯弯的眼睛。你打心里知道在上海你养不活她，你甚至连黄胆都养不活。只有黄胆知道你要走，但是黄胆没吱声。

后来你回来的时候公社重组，组了又散、散了又组。你把黑土地、把篱笆院、把苞米地、把月亮都弄丢了。只有黄胆没丢，黄胆被杀了吃肉，留下一张牛皮子和脑袋。你又走了。

你到家的时候正是夜里，一个弯弯月哪里的不一样？但是篱笆院不是哪里都有，黄胆也不是哪里都有。小河都是一样淌，眼泪却不是一样流。你突然想起来那件她拆了却忘记还给你的衣服，你希望她留着它。你进了屋，却把那个月亮和朦朦月色锁在了门外。